《日本TPP版權修訂：你不可不知的三件事》

文：色狼
昨日（7月28日），包括日本在內的「跨太平洋戰略經濟夥伴關係協議」(TPP)一眾參與國和意向國將會在夏威夷展開新一輪談判。雖說是新一輪，但各國早已將這回合暗定為「最後一輪」談判，所以預料肯定會得出一些成果。

TPP近年來一直致力於知識產權方面的法案調整，而日本作為成員國一直是談判目標，所以經常會有報導說日本動漫的同人環境將會惡化。作為動漫迷，我們未必需要去討論當中的對錯，但TPP會帶來什麼影響，你卻不能不知道。

 

（一）TPP帶來什麼改變？

時事觸覺較敏銳的ACG迷也許聽人說過「非親告罪」，這也是TPP版權協議中最大也許亦是影響同人最深遠的調整。親告制，華語法系又稱為「告訴乃論制」（為方便讀者，以下統一用親告/非親告描述）。親告制，顧名思義就是只要版權持有者不親身進行控告的話，名義上就無法構成侵權。簡單如一個人進電影院盜錄電影，在親告制下，需要由電影院/發行商提出訴訟才能成立，但在非親告制下，任何人報警抓走盜錄者，律政司就能提出訴訟。

 

 

香港、新加玻、馬來西亞等地奉行英美法系制度，實行的是版權非親告制；而日本、台灣則奉行大陸法系，版權是親告制。這次TPP版權修訂焦點，日本很有可能會接受美國內要求，將侵權犯罪由「親告制」改為「非親告制」。對日本同人界來說，一切二次創作本來就是在原創人默許下的違法行為，但在非親告制下，一切二次創作，無論圖像、音樂、文字，均有可能成為執法者清討對象，不少動漫迷擔心這會影響到同人活動，同人界乃至令整個動漫產業萎縮。有人甚至擔心，Cosplay也是一種「平面轉立體」的重製行為，所以在非親告制下也有機會被人起訴。Cosplay因為TPP而絕跡日本的危機，並不能略略帶過。

但說到肯定對動漫業界造成即時打擊的，反而是另一點——版權保護期限由死後50年調整至70年。

日本的著作權保護條例，最早可追溯至1869年（明治2年）所制定的「出版條例」，但真正接近於歐美各國著作權保護理念而制定之著作權法，乃是1899年日本為加入伯恩公約而立的「著作權法」。著作權法訂明著作權保護期間為自然人死後30年，中間多次延長，一直至1971年，日本終修訂延長至50年；及至2004年日本政府又局部將電影著作權延長至70年。這些修訂在日本衍生不少法律爭議，比較經典一例是2007年的黑澤明電影案，角川和東映控告Cosmo非法販賣黑澤明的DVD。當時Cosmo的抗辯理由是黑澤明電影的著作權應屬電影公司所有，1943年至1952年的電影著作權應在50年後早已屆滿；但法官最後採納控方理由，認為導演黑澤明才是電影片的著作人，而依電影片拍成當時的著作權法，這些電影片的著作財產權期間應存續至黑澤明1998年死亡後38年，也就是2036年才屬公共所有。在另一禁售DVD案中，美國Paramount公司的「原野奇俠(Shane)」卻因為拍攝年份為1953年，著作權剛好於2013年屆滿不能享受延長至70年的期限，因此被日本最高法院宣布敗訴。從電影數例足見有關著作權保護期限延長，定必引起興訟的灰色地帶。可想而知當動漫業引入相同條例時，必定出現相當爭拗。

值得留意的是，TPP協定有關版權的部分是沒有談及「法不責前」的，，所以相信日本也不能隨便豁免某些年前的作品不受70年限制，所以很多因為著作權失效而出現的作品，可能會被「秋後算帳」。例如本季新番「亂步奇譚」是紀念江戶川亂步逝世50年的原創動畫（是真的紀念還是為了省一筆授權費？），在新例下會否怕被追究而將番組以及角色全部改名？出版著作權已失效的作品的網上圖書館「青空文庫」（也就是日本版的Project Gutenberg），會否被興訟至破產，和是否會20年內沒有作品可推出？不得不承認，無論日本政府給予多少寬免，短期內動漫行業的新作品數目將很有可能減少。

 

（二）聽上去日本就只有吃虧的份，為什麼還要加入TPP？

「跨太平洋夥伴關係」(The Trans-Pacific Partnership)，說穿了其實就是美國針對中國近年的經濟入侵，用以反制中國內措施。不過相信沒有太多人想看政治演說，就簡單說明一下。本來西方國家期望中國在2001年加入WTO後會開放其10多億人口的市場，但結果是中國大量廉價農產品和工業製品受惠於自由貿易條款，傾銷到海外引致西方工業萎縮；但中國自己承諾的開放措施，例如2010年開始放開外資銀行的人民幣業務，2015年全面取消國營企業的市場壟斷等等，全部沒有實現。WTO的懲罰性關稅在中國龐大的補貼制度下亦可謂不痛不癢，所以美國才會拉攏日台韓等國加入TPP這個被喻為是「亞太區版北約」的組織。TPP與WTO不同的是，違規國家將自動失去資格，所以中國在各種嚴格的開放規則下是不可能加入TPP。日本政府在親美勢力獨大下，加入用於孤立中國的TPP，似乎無可非議。

TPP與一般自由貿易協定(FTA)不同，涵蓋商品以至服務、知識產權等「無形商品」，雖然各國在不同經濟領域仍有相當多的爭論，但理論上各國仍能享受關稅調低、政策同步等規條下促進貿易的成果。

 

（三）日本同人界對TPP的反應如何？

日本動漫界對TPP當然是爭議不絕，當中又著名漫畫家赤松健的言論最有代表性。赤松健繪畫有大熱作品《魔法老師》、《純情房東俏房客》等，但其實出道前他也是同人漫畫家，筆名水野亜和。作為一個甚至會購買自已作品的同人誌的作家，赤松健對於TPP可說是走在反對的最前線上。他曾經聯同Creative Commons的工作人員，提出了「TPP下保護二次創作與同人誌的方法」：

1. 由出版社直接公認同人創作合法
2. 利用Creative Commons(或類似那樣的組織)的方式
3. 導入Wonder Festival的當日版權概念
4. 表示對二次創作的方針是「同人OK，抄襲禁止」(但是只有意見表達是太薄弱了)
5. 作者這邊表示：「我們(漫畫家)也很喜歡同人誌啊」或一些其他諸如此類的(就算不是全部也好，多少也會讓警察收斂一些)

赤松健又說過：「我不想接觸政治，但政治家對漫畫市場卻是不太了解。因為版權問題刑事化的话，同人作者和Cosplayer都可能成為訴訟對象，這會扼殺了他們可能成為真正漫畫家和偶像的未來。我自己在成為職業漫畫家之前，也畫過不少《美少女戰士》的同人作品。」
「大家擔心被抓，那麼創作的成果就會萎縮。日本漫畫的力量也將衰退，這對於COOL JAPAN是一種倒退行為。」

此外也有不少名人對TPP一事提出看法：

北海道大學教授田村善之：「如今是著作權者刻意不對二次創作起訴，讓自己的作品可以被廣泛使用，從而有利於社會跟經濟發展。」
偶像經濟現象研究者境真良：「若日本依照美國要求，制定「法定賠償額度」，反而將造成許多創作者短期內保持投機心理，為了獲取損害賠償金而恣意濫訴…………長久而言，「法定賠償額度」更容易造成動漫產業創作的停滯，進而傷害日本整體動漫產業的發展。」
《東方Project》創始人ZUN：「即使我不願意看到自己的作品被色情化和獵奇化，但我在原則上也要站出來保護這些二次創作的作品。」
青空文庫代表大久保ゆう：「對於TPP以經濟因素超越文化，言論自由可能被經濟規管，我們感到擔憂。」
dwango公司(niconico營運)會長室室長甲斐顕一：「二次創作的發展和宣傳是我們的重要主題，我們很重視原作者和二次創作者能保持良好關係。」
日本劇作家協會副會長平田オリザ：「日本311大地震後，許多藝人到災區探訪災民，了解到支持災民生存的音樂，正是過百年前的樂曲。我們的靈感來源自過去的文化遺產，所以我們的工作應該要回饋給未來的人，而保護自己(的知慧產權)並不應是最重要的事。」

總結：無須杞人憂天
來到這裏，說一點個人感想。TPP帶來的版權修訂對同人界線影響，有如網絡23條對網絡世界的影響一樣不能忽視。不過動漫文化作為日本的經濟基業之一，而同人又是動漫界的其中一支支柱，筆者實在很難想像政府會主動出手打壓同人創作。而對商業組織來說，版權修訂只有提供了一條舉報的捷徑，好阻嚇存心犯侵權罪的人而已。就算沒有修訂，迪士尼和Sanrio也不會停止對同人的打壓；就算修訂了，ZUN大神仍會保護東方的二創作者，田中芳樹也不會特地去追究《亞爾斯蘭戰記》的一般向同人本。日本同人界的整體運作，並不會因此而受到嚴重打擊。

就算有人為了不知所謂的原因，濫用非親告制，不斷報警舉報同人作品，檢察方亦可在實際上採用親告制，即詢問版權持有方是否有提訴的意願，再決定是否起訴，這點在香港甚至歐美等實行非親告制的國家是很平常的篩選措施。所以，即使有危機，但並不一定如反對者所說，是同人界的末日。

最後引述Comic Market共同代表市川孝一先生，在香港動漫節接受HKDoujin訪問時候發言：「CM是擁有長達40年歷史的活動，日本政府既意識到CM的存在，亦理所當然會去保護CM。」當最大的同人誌即賣會Comiket也「未驚過」時，我們只要正確理解TPP的影響就行，不必庸人自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