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蘿莉控,你真的認識蘿莉控嗎? 聯合國草案事件考察》

(編按:由於這個是富爭議的議題,編者希望大家在討論時能保持客觀,尤其勿以不可信來源的資料去論證。例如有網民曾引用所謂聯合國數據指出日本的犯罪率逐年下降,如果我們用一般/性犯罪率去看的確是如此;但根據福島醫療大學以厚生勞動省的開放數據統計,舉報侵犯兒童的案件、以及舉報性侵犯兒童的案件,從2000年至2012一直呈上升趨勢。但這是否代表犯罪嚴重了?留意日本在1999年11月正式實施《兒童虐待防止法》,所以與其說是犯罪人數上升,不如說是因為新例令更多以往無法被立案的虐待行為曝光,這個推論還比較合理。所以犯罪率上升下降,可以牽涉眾多原因,事實上犯罪率本身就只是一個籠統數字,根本不可能用來當國家比較安全度,更遑論可以用來論證宏宏罪行類型中的一種了。)

 

文:KO

 

聯合國有意製訂《關於買賣兒童、兒童賣淫及兒童色情製品問題的任擇議定書》的執行準則。關於「兒童色情製品」的最新定義掀起的爭議和對今後ACG業界發展的影響。這些條文非常直接和簡單,主要是想將「不存在的兒童」和「看起來是兒童」定義為「正常化兒童的性感化以及滿足兒童性虐待者的需求」以致將「能挑起性慾,按照他們觀點像兒童的物品」全部禁絕,反駁也非常容易,不過要從頭開始改變這種根深柢固的思維方式非常困難,所以今次就是針對ACG圈內和圈外的文化和觀念的考察。

 

首先是圈外的考察,這個基本上都能在西方國家的新聞上看到各種資料,而基本上主要圍繞的理論就是「ACG裏面的R18『含有兒童』的作品會促進犯罪者的慾望和他們下一步就會去找真正的兒童」。比較新的例子就是二零一七年在英國廣播公司(BBC)發佈的紀錄片Young Sex For Sale in Japan[1]。裏面對蘿莉控的定義是這樣的:

“Lolicon is the Japanese term used to describe a sexual attraction to pubescent girls.”

(蘿莉控是一個日本詞語用來描述對未到青春期的女性的在性上的吸引)

這裏他們所泛指的「蘿莉控」是包括三次元的「合法蘿莉」,和筆者想討論的ACG不同,不過也得出一個結論,就是西方國家還沒有二次元和三次元的概念,而不理解中間的分別,這個會在下面討論。

 

 

而另外在採訪中作為「兒童色情製品」例子的是同人誌而不是成人向商業誌,這裏就顯示了另一個西方國家不認識的地方,同人界的構成。一般而言同人界的驅動力,筆者會分為兩種:「因為愛而驅動」和「因為錢而驅動」。而非常重口味的R18G作品基本上是前者,有些甚至會被Comiket準備會「送紅紙」。而這種自我審查和監管的制度到現在為止也作為同人界的後盾發揮作用。而這類作品既然是「因為愛而驅動」,那麼重點就留在角色本身而不是「兒童」了。如果是後者的情況,筆者也會在下面討論。

 

接下來是關於圈內的考察。關於這點其實大部分ACG愛好者也或多或少答得出來,例如說因為是虛擬的所以才會喜歡、沒有實際兒童被傷害也可以滿足需求等等。這點東京大學的Patrick W. Galbraith在他的關於蘿莉控的論文有著非常詳細的整合和解讀,筆者將會一一展示出來。

 

 

其中一部分就是蘿莉控的定義,日本作家高月靖先生所寫的《ロリコン = Lolita-complex : 日本の少女嗜好者たちとその世界》裏面,提出了基本蘿莉控的見解,蘿莉控跟戀童癖是不同的,因為蘿莉的最重要定位在第二性徵剛開始的時候而不是未到青春期的女性,也包含無性慾望。

 

而ACG裏面的「蘿莉」的起源,這要數到1974年由漫畫家和田慎二所畫,收錄在《超少女明日香・明日香ふたたび》裏面的短篇《キャベツ畑でつまずいて》出現的愛麗絲[2],以及後來1978年由蛭児神建出版的同人作品。而「蘿莉控漫畫」首次得到廣泛評價的作品是由吾妻 ひでお在1979年在當時Comiket所發布的同人誌《シベール》,而當時的在吾妻之後的審美趨勢還是停留在非現實的風格。

 

關於蘿莉控的爆發性增長,大約在1982年開始。當時以《レモンピープル》和《漫画ブリッコ》為首以蘿莉控為目標族群的成人向漫畫雜誌大量發行,催生了大量商業和同人的蘿莉作品。全世界首款蘿莉成人向遊戲由Square Enix的前身Enix在1983年發行的《ロリータ・シンドローム》[3],首套蘿莉成人向動畫(同時也是首套成人向OVA動畫)是在1984年發行的《ロリータアニメ》[4]有關蘿莉的集數首錄在第三集《仔猫ちゃんのいる店》。

而大約就在這個時段開始,現實和虛構分別開始明顯,《漫画ブリッコ》在1983年6月將自己從「エロ劇画」改組成「美少女コミック」[5]後,收到從北海道的讀者(名字譯音Kawaguchi Toshihiko)這麼的一封來信

“I have a two-dimensional complex (二次元コンプレックス). I don’t feel anything for the photographs in the opening pages. For that reason, I’d like you to stop with the pictures and run only manga.”[6]
(我有二次元情結。在封面的相片我完全沒有感覺。因為這樣,我想你們不再登照片而只出漫畫)。

還有來自宮崎縣的一位女性讀者的來信

“I feel nothing for manga that is simply about penetration or girls being raped. I psychologically can’t accept it”[7]
(我對漫畫中的(衣服的)透視和女性被強姦沒有感覺,我心理上無法接受它(指現實中的女性))

以致在11月號開始,除了廣告外全部的現實女性照片全部消失,只剩下漫畫內容。

 

這裏開始,「蘿莉控」整個意義就跟現實脫鉤了。赤木旭在1993年出版的《ロリコンという欲望 美少女症候群》中提出了在1980年代開始,對於支持者來說,「蘿莉控」並不是在於年長的男性跟年輕的女性發生性行為,二次元的圖片描敘的不是「女性」而是角色的「少女度」,象徵著角色的「可愛度」。蘿莉控作品並不是要助長實際性行為,而是要將並不性感的東西性感化。蘿莉控作品也甚少描繪男性性器官和加害者的外貌(這或許跟最近的風氣相違背)。蘿莉控的樂趣並不是來自男性性器官,而是女性的愉悅感。在這個時候,蘿莉控是自我認同為少女,享受著受虐狂的快樂。這在蘿莉控作者們身上比較容易發現,蘿莉控作品本身就是對當時男性競爭社會的一種自我表現,對著這種必須要顯出自己男性的一面的反動,「少女」才允許擁有的「溫柔和愛」。同時借著少女受虐來展現作者本身也受到社會的虐待。當然了,這只是解釋蘿莉控作品的其中一個方法,可能跟現在的主流思想不同,不過也提升了定義「色情內容」的複雜度。

 

然而1988年出現的宮崎勤事件還是為整個理論和御宅族刻上了無法抹滅的污點,展現出蘿莉控對真實兒童進行犯罪的風險,儘管當時報導的記者已經坦言當時的取材是有意針對漫畫的。不過後來高月靖提出在60至70年代,對未成年人的性虐待其實是更多的,也就是說在統計學的觀點來看,其實是減少了,這也和蘿莉控作品的增加是粗略地一致的。讀到這裏很容易理解成「潛在的犯罪者將自己的槍頭從三次元轉向二次元的產物」,這也是我們認為不應該禁絕二次元的原因,然而事實並不是這樣。Milton Diamond和Ayako Uchiyama在1999年的文章提出另一個觀點,「蘿莉控作品的流行並不反映讀者的慾望或影響他們去犯罪。並不是所有的幻想都是現實的代償,不是所有的想像都是現實的慾望」。簡化一點就是「二次元蘿莉不是三次元蘿莉的代替品,在作品和幻想裏面都不是」。

 

 

不過這只是解釋了假定看蘿莉控作品的任何人都是潛在的戀童癖和一定會犯罪的情況,這和現實顯然不相符。因為跟認為兒童玩暴力遊戲過多會開始對現實和遊戲界線開始模糊的情況一樣,聯合國有意將蘿莉控作品定義為「正常化兒童的性感化以及滿足兒童性虐待的需求」,是基於認為觀看蘿莉控作品的人基本上都會在腦內出現某種潛移默化,出現對兒童進行性行為是正常不過的事情的想法。過於這點身兼精神科醫生的筑波大學醫療系社會精神保健學教授齋藤環在自己的《戦闘美少女の精神分析》一書中提出了絕對的見解。他認為御宅族對作品和現實有著非常明確的界線,而且是因為是虛構的所以才真正渴望它,而ACG作品是提供一個跟日常生活完全沒有關係的幻想空間,一個故意完全跟現實脫離的空間。更在2003年明言指出因為歐美國家沒有公認的對虛構和現實的界定來容納「蘿莉控」,某種程度上成熟程度還不如御宅族。

 

而這種對完全幻想的最大體現就是畫風,這在國際日本文化研究中心研究部的大塚英志教授提出了「漫畫/動畫般的現實」和與之相反的「自然般的現實(也就是我們的現實世界)」。各自有著屬於自己的理論和自主性的現實,最好例子是角色的大眼睛,現實世界不可能出現這種眼睛,擁有這種眼睛的人也不代表現實世界的人臉,讀者也絕對不會想這種大眼睛出現在現實上。漫畫和動畫並不是要模仿讀者所感受到和認識到的現實世界。

 

其實說到這裏回想一下筆者一開始說的「能挑起性慾,按照他們觀點像兒童的物品」,我們基本上能理解這句話的語病,「不存在的兒童」和「看起來像兒童」這個基本上就是對整個文化的錯誤解讀,因為按照這種情況,ACG裏面的兒童(不限於蘿莉)在定義上,設計上,以及在讀者的理解上都不是兒童,而是一種「可愛的替代品」,而在R18作品中這種替代品在性行為中的愉悅感才是實際上喜悅的來源,在某種程度上比較接近戀物癖,「正常化兒童的性感化以及滿足兒童性虐待者的需求」就不成立了。那麼討論層面就應該改變成跟其他色情製品一樣的討論方法了,也就是說怎麼讓它不會接觸未成年人士和受它影響。

 

總結而言,如果西方國家無法從根本上去理解整個ACG和少女文化而過度簡化整件事的複雜程度,從而得出一個自我滿足的答案而不去正視實際發生的問題的話,就算真的讓修正案通過了和讓日本本地立法完全禁絕,也是解決不了根本性的問題。

 

 

參考資料

  1. Akagi, Akira. 1993. “Bishōjo shōkōgun: Rorikon to iu yokubō” [The Beautiful Girl Syndrome: The Desire Called Lolicon], New Feminism Review (3).
  2. Diamond, Milton, and Uchiyama Ayako. 1999. Pornography, Rape and Sex Crimes in Japan.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Law and Psychiatry (22:1).
  3. Patrick W. Galbraith. 2011. Lolicon: The Reality of ‘Virtual Child Pornography’ in Japan. Image & Narrative (12:1)
  4. Saitō, Tamaki. 2000. Sentō bishōjo no seishin bunseki [Psychoanalysis of Armored Cuties]. Tokyo: Ōta Shuppan.
  5. Takatsuki, Yasushi. 2010. Rorikon: Nihon no shōjo shikōshatachi to sono sekai [Lolicon: Japan’s Shōjo Lovers and Their World]. Tokyo: Basilico.

[1] https://www.bbc.co.uk/iplayer/episode/p04t0h2b/ad/stacey-dooley-investigates-young-sex-for-sale-in-japan

(直接在BBC觀看需要收費,有人已直接轉載到NICONICO動畫,https://www.nicovideo.jp/watch/sm31327514)

[2] http://www.hp-alice.com/lcj/subculture/wadashinji.html , accessed 3/3/2019

[3] https://www49.atwiki.jp/aniwotawiki/pages/21574.html , accessed 3/3/2019

[4] https://togetter.com/li/1161121 , accessed 3/3/2019

[5] http://www.burikko.net/burikko/burilist83.html , accessed 3/3/2019

[6] 英語翻譯自Patrick W. Galbraith,原文刊登在《漫画ブリッコ》1983年8月號201頁

[7] 英語翻譯自Patrick W. Galbraith,原文刊登在《漫画ブリッコ》1983年10月號18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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