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2 採訪手記] 只要前線一日在這裏,我們都不會後退
記:海獺
自六月九日103萬香港人上街,政府仍然莫視民意,打算繼續強行通過逃犯條例修訂案,於十二日同時進行二讀和三讀,終於激起民怒,爆發了當日衝擊立法會的行動。
十二日凌晨(~00:00),當我們得如警察裝備長槍,立法會拉起黃色警示時,我和同事立即穿上螢光衣,戴上記者證和頭盔,搭的士前往金鐘。
星期二晚添馬公園的集會
下車後在添馬公園看到的,是比想像中多的香港人。大概2000多人聚集在添馬公園。示威人士中出現疑似領袖的人物,呼籲警方小心,『唔好睇死香港人』,並示意示威者早上再行動,好好休息。現場士氣相當高漲。
凌晨兩點左右,我們到了龍和道稍作休息,雖然有大量物資(包括水及醫療用品)被沒收,但現場仍有人派發保鮮紙、毛巾、水及墊地枱布。亦有年輕人講解撤離路線。現埸人士互相打氣加油。
同時有數架車輛不斷進出龍和道響安打氣,獲得示威者的掌聲和歡呼。
兩個小時後,警方換更,引起現場人士警戒,在短短兩三分鐘內現場人士全部醒來並戴上裝備,隔着龍和道與警察對持。回到立法會附近,很感動發現仍然有大量群眾透過自己的方式源源不絕進入添馬公園,估計現埸人數達到4000人。而警察換更的消息蔓延到這裹(龍和道),雙方進入警備狀態,其後大台呼籲不要誤傳消息,事件才告一段落。
撐過最黑暗的夜晚,直到曙光再現
準時的六點清晨,大台開咪喚醒在埸人士並檢討夜晚的驚慌及感謝所有留守的香港人。
「香港人,我知大家留左成晚好辛苦……有啲人仲要返工返學……宜家有頭班車,但希望大家留多陣,等埋坐頭班車過黎既香港人,迫爆添馬公園!!」
確實他們做到了,在一個小時內,添馬公園大概坐了四至五千人,醫療組、物資站亦正式全面進場。雖然仍然有人選擇離開,但前來的市民遠超於離開的人。為了香港,他們不惜罷工罷課到了立法會前,面對裝備齊全的警察。醫療隊圍繞立法會巡邏幫助有需要人士,其中有一人看到我頭盔和螢光衣上的「記者」字眼後向我敬禮,事出突然我亦只能慌忙點頭回應。
另一批的同事到場支援,慢長的夜晚結束了。
臨近早上八時 行動者佔領夏愨道
早上七時四十分,離立法會開會原訂還有約兩小時。有消息指添華道有大量警車迫近並展開拘捕行動,大批市民上前阻擋。到達添華道時,發現自己是唯一全副武裝的記者,沒有人會知道接下來會發生甚麼,站在警方最前面的除了記者外,就只有那排二十多的年輕人。其後,人群湧出夏愨道,以鐵馬、垃圾桶等試圖阻塞交通,並建立防線。八時十五分,警方首次發射胡椒水劑,波及到在埸記者。與胡椒噴霧差不多,皮膚會有灼傷感,不過吸入後會不停打乞嚏。
上午九時前,夏愨道雙線已完全被佔領,警方暫時後撤。我在夏慤道的天橋遠望,驚訝現埸的人數比添馬公園裹的還多出了好幾倍,仍然有市民陸續抵達聲援。旁邊的行家對我說:「我們在見證歷史。」 現場還有一位18歲的年輕記者,大家一起見證發生的所有事。
後來警察防線被完全包圍,警方開咪「逐個」點名行動者的衣着特徵,警告示威者停止加固防線…… 雙方對持。屆時,立法會已宣布取消當日的會議,在部分議員的努力下,阻止了警方的即時清場。事件演變成了佔領。
預告三點行動升級 衝突前夕氣氛緊張
回到添馬公園休息不到一會,隨即又聽到有其它地方爆發衝突。拖着疲倦的身體重新戴好頭盔,再次站上前線。當身邊一個不出二十歲的女孩叫得聲嘶力竭呼籲其他人去前線幫忙時,不知為甚麼我也跑了起來。
再次回到夏愨道的最前線,那一刻仍然和平。只是忽然下雨,空氣中飄浮的胡椒噴霧隨着雨水回到大地,本應涼快的雨水卻帶來灼熱感。
然而雨後並沒有睛天,大台發出最後呼籲要求政府撒回修訂案及林鄭月娥下台,否則則在下午三時升級行動。面前是數千,甚至上萬名的示威者;身後是全副武裝的防暴警察。旁邊的行家開玩笑說我們在等死。大概現場的每一位也有一定的心理準備。
下午二時五十五分,我把頭盔戴得更緊,亦戴上了眼罩和口罩。
「行家小心!!」
三點鐘,示威者開始推進防線,同時以水樽、頭盔等拋擲向警方,警方在未有詳細考慮下向記者方向發射胡椒水劑及噴霧還擊,多位記者受到牽連。我亦受胡椒水劑擊中,但無奈顧不及那麼多,身旁有線電視的攝影師雙眼中椒,在簡單的處理後便把頭盔交予同事,扶他到安全的地方。叫到聲嘶力竭,終於有市民去找急救人員幫忙,我才放心立即回到戰埸的中央。
雖然有示威者示意其他人不要向警方拋擲物件,但無奈情況沒有甚麼改變。警方亦有將水樽等拋向示威者,雙方都像着了魔一樣……在混亂之中,有見女行家絕望大叫「記者呀!」,有行家叫大家小心、踎低,但更多的是各位行家仍然奮不顧身去報導眼前的情況。我們互相照顧,齊心叫行家後退,又幫忙沖洗傷口。有行家幫我擋開了飛向我的頭盔,沒有他我可能現在已經在醫院。(只有這種時候會感激自己生得不高。)
亦有示威者遞上數量不多的生理鹽水。後來警方退守立法會,示威者上前,現埸一片混亂,也沒有了顧得了我們。
我們不會後退
發射第一枚催淚彈的時間,大概是三時五十五分。聽到了槍擊、看到了白煙、空氣中有刺鼻的味道。當打響了第一槍,警察便失去了僅餘的理性和人性。(雖然可能根本沒有。)
在添馬公園只見滿地雜物,估計是警方在沒有預警的情況下使用武力驅散在草地上和平的參與者。 很快我們就被趕回夏愨道,警方拉起了黑旗,催淚煙落就在身邊約幾米的距離。我試着數有多少發催淚彈,才發現根本數不了。夏愨道兩面被包圍,警方向沒有裝備市民發射催淚彈,每個人都是最前線。示威者試圖以鐵馬和水馬重新構建防線,有人向警方擲物還擊。警方持續試圖以「低殺傷力武器」驅散在夏愨道天橋上的聚集者。
有位伯伯獨自上前和警察理論,換來的只有白衫的恥笑……五點二十八分,他在我們的面前被開槍擊中倒地,被警察抬走後失去消息。我向幾個重視的人發了訊息,確實大家都自身難保。天橋下的醫療站被摧毀,大量物資散落滿地,我隨手撿了一個新的口罩和頭盔,用水清洗傷口……有示威者試圖拾取一些物資,我和他對上了眼,沒有多言,只是互相默默點了頭。
至少一枚的催淚彈落在我和同事的眼前,我們並沒有太多的反應時間……單簿的口罩及3M眼罩根本沒法防護這種燶度的催淚煙,視線被眼淚遮蔽,濃煙令鼻水也停不了。那刻我多想直接躺在地上算了,自己眼濕,除了催淚煙外還有別的原因。
勉強可以行動後我跑到同事身邊,她似乎比我還嚴重。儘管如此,她還是選擇自己留下,叫我繼續上前。「睇住發生咩事,紀錄發生既所有野」是在槍響中我離開前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
回神過來時,夏愨道已全面清場。
在撤退的人群和防暴警察中間,就只有記者。
我們是香港記者。
只要前線一日在這裏,我們都不會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