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tuber時代再探討網路身份 《龍與雀斑公主》的虛擬與現實
文:一弦
細田守最新動畫電影《龍與雀斑公主》(竜とそばかすの姫)將於10月28日正式在香港上映,感謝新映的邀請,筆者有幸參加日前(10月22日)的電影首映禮。這是導演細田守的第六部原創動畫作品,在日本當地累計票房58.7億日元,打破《怪物的孩子》58.5億日元的紀錄,成為細田守執導長篇動畫電影作品票房冠軍。
或許大家在決定要不要入場看一部電影之前,都會先上網「起個底」,看看影評再作考慮,以免中伏跌錢吧?筆者就是這類人。筆者在入場之前在網絡社交媒體上挑了幾篇影評參考,發覺他們不謀而合地說這部電影「少掉了男女主角間該有的鋪陳」、「沒能向觀眾表達情感產生」,還有「打開心房的過程進展的莫名其妙」等等……
誠然,看過這幾篇的影評,心中確實有些憂慮。擔心劇情真的會莫名其妙來個超展開,女主角忽然愛上男主角、男主角又忽然對女主角產生不可言喻的情感,然後大團圓結局。但入場欣賞後、回家細心想了想,其實所謂「沒有鋪陳」、「莫名奇妙」,說到底大概是無法理解虛擬世界中的神秘、未知之人或物的魅力,到底有多能勾起人的情感和好奇心吧?
話說在前頭,這並不是筆者說這些影評錯了,特此平反之類啦!只是筆者在真正入場看過這部電影後,不僅有完全不一樣的看法,而且更加體會到細田守筆下的這個虛擬世界,原來是這麼的真實、貼地。「起個底看看」這個出於好奇心的行為,恰恰就是《龍與雀斑公主》的其中一個要素。
(下面的內容不涉及劇透,所提及之內容都在電影預告片範圍之內)
「『U』是另一個現實 『As』是另一個你」
「龍」與「公主」——看起來就像是《美女與野獸》的童話故事設定;然而故事卻是扭轉了觀眾的想像,從2009年《夏日大作戰》的網絡世界「OZ」,變成了2021年《龍與雀斑公主》的「U」。透過電影的宣傳片段,或是電影的最初段,已經清楚地解釋了「U」是什麼東西。畢竟《夏日大作戰》已經是2009年的作品,那一年iPhone也只有兩年歷史、你和我或許還在發SMS、用著發出MIDI鈴聲的手機……但來到網絡世界發達、社交媒體威力龐大的2021年,《龍與雀斑公主》顯然有隨著時代演進,暗喻著虛擬、網絡世界的重要性已經悄悄影響到現實世界,甚至在「U」舉行的盛會、發生的事件,也足以成為現實世界中的新聞題材,成為大眾的輿論的一部份。
在母親離世之前,阿鈴(中村佳穗 聲演)和母親的關係非常之好,電影中也交待到她和母親經常一起玩樂、一起唱歌;一起使用手機的音樂軟件、一起寫歌。而母親意外離世之後,阿鈴陷入喪母的陰影,變得不能再唱歌,每次想放聲歌唱之時,生理產生排斥反應,嘔吐大作。
現實世界的阿鈴是個平凡的女高中生,相貌說不上可愛,既沒有模特兒身型、也沒有獨特的個性或是專長。經好友弘香的推薦下,阿鈴接觸到「U」的世界,成為了那個披著粉紅色長髮、長得高挑可愛、臉上掛著羞澀雀斑的「Bell」。筆者認為細田守對於現今的網絡文化觸覺十分敏銳,畢竟以往的虛擬世界、或是遊戲作品,其虛擬或遊戲世界形象不少都是刻意與現實世界切割,營造出在虛擬或遊戲的主角,是完全不一樣的人;而《龍與雀斑公主》卻與之不同,Bell既擁有虛擬的要素、同時保留了阿鈴的個人特質,甚至連她臉上的雀斑也刻在Bell這個絕世美人的臉上。
這點恰如近年迅速冒起的Vtuber(虛擬Youtuber)一樣,她們的虛擬形象不少以自己現實世界的本人作為藍本,加上虛構的元素、人設,在網絡成為了一個富有本人特質的虛擬形象。Bell這個 「皮」,正正揉合了虛擬形象及阿鈴特質組成。在這個擁有50億用戶的虛擬網路世界之上,阿鈴可以將現實世界的一切拋諸腦後,甚至拋開阿鈴的身份、過去,以Bell的身份在「U」的世界中盡展歌喉。本來藉藉無名的她,僅僅用了半年時間就成為了「U」的一流虛擬歌姬。用戶們還給她取了個名字叫「Belle」——法語的意思就是「美麗」的意思。
這樣的設定,看起來簡直像是Vtuber一樣的人物設定了吧?Belle就是「皮」 (虛擬形象)、而阿鈴就是「中之人」 (虛擬形象的外皮之中的人,意指操縱或使用這個虛擬形象的人)。我想細田守並不是以Vtuber作為藍本去做這個設定,大概可以理解為:在網絡世界,每個人也可以擁有與現實的自己不同的形象,縱使蘊含著本人的個性,但看起來卻是另外一個全新的人。籠統來說,實際上以Vtuber這個概念來理解也合理。
勿以現實世界邏輯 理解男女主角的鋪陳
Belle在「U」舉行的演唱會中,迎來了一位網路形象為「龍」(佐藤健 聲演)的「不速之客」,其實男女主角間的鋪陳就在這一刻展開:擁有過人武藝的龍除了為觀賞帶來一場精彩、華麗的戰鬥之外,同時也引起了Belle的注意力和好奇心。到底龍是什麼人?為什麼他會被人追捕?他到底犯了什麼事?為什麼他要這樣做?等等的問題在阿鈴的腦海內環繞了一圈,在摯友弘香的驅使之下,她們開始了尋找「龍的中之人」的行動。
真的沒有鋪陳、莫名奇妙對龍產生了興趣嗎?確實,在現實世界來說的確如此。莫名其妙有個傢伙跑進你的演唱會中打了場架,然後拍拍屁股跑掉,你真的會對他感興趣嗎?會,會對怎麼做掉他感興趣。但事件卻是發生在虛擬世界,在虛擬世界突然出現了一個充滿神秘個人特色的不速之客,「這個人到底是誰?」的這個疑惑,絕對遠比怎樣向他追討賠償來得更直接合理。現在的網絡世界、社交媒體、虛擬文化正正就是這樣。比起你在網絡上做了什麼事、是對是錯,人們更感興趣的是你現實中是個怎樣的人、是什麼影響你去做這些事情。
至於為什麼會對一個素未謀面的虛擬形象提起興趣?我打個比喻,某個KOL在他的直播之上講了某些話題引起了很大的迴響,有好奇心的網民自然就會開始搜括他的背景,了解為什麼他會這樣說,「噢,原來這個人曾經是這樣那樣,跟誰和誰有過接觸,難怪他會這樣說了!」;又譬如一位Vtuber(虛擬Youtuber),她聲線甜美、直播有趣好看,好奇心旺盛的網民又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指頭,開始追查她的「中之人」,想知道她長什麼樣子、想知道她本來是做些什麼、想知道她為什麼要當個V……一切也是出於人類天生「想知道」的好奇心,壓根不需要任何理由,硬要說理由的話就是因為他/她「出現了」。建立於虛擬世界的背景之上,單單是龍的出現、他的行為,以及神秘感,已經足夠促成「尋找龍的中之人行動」的動機。
拋開「龍=野獸」與「公主=美女」的刻板印象
在「U」的世界之上,彼此不認識現實世界的「他/她」、彼此也是系統中的「As」、彼此在「U」的世界中進行一切社交、活動……這不單僅影射筆者前文提及的KOL、Vtuber等例子,事實上在社交媒體之上,我們不難在他人面前隱藏自己的身份與不同的人傾談、交流、遊玩甚至飾演著另一個自己——這就是「U」的世界觀。看似科幻,卻來得現實;看似荒謬,但現實就是這麼莫名其妙。既然你能夠在網絡世界中隱藏自己,自然也有人能從網絡世界把你的「中之人」起底刮出來。男女主角的感情變化,正正就是從這段「尋找龍的中之人行動」中展開。與《美女與野獸》那種童話式的愛情故事截然不同,「龍」與「雀斑公主」的感情變化更加寫實、貼地;Belle透過追查龍的現實身份,逐漸了解到龍不為人知的一面;龍也因為Belle的親身追查,逐漸與Belle扯上關係,兩人壓根與排除萬難、幾經波折,然後相思相愛的童話式愛情故事完全扯不上關係。
在現實世界的人過得不如意、不滿足,透過虛擬世界獲得了在現實中無法獲得的快樂、滿足感、成就感,同時因為身處於虛擬世界,所有事物均披著神秘面紗,好奇的人類又會開始對於這份「虛擬」產生興趣,想要一睹她/他的盧山真面目。故事中的阿鈴由虛擬世界起底起到現實世界,然後阿鈴又透過「U」去撼動現實世界的人或事……在電影之中看似是荒謬無稽,但細心一想,這不就已經是我們的現實生活了嗎?
回應文初所提到「起個底看看」,原本筆者與《龍與雀斑公主》毫無交雜,為什麼還要特意花時間找影評、花時間閱讀?難道光是細田守及《龍與雀斑公主》兩個名字,就已經讓筆者產生「起個底看看」的動機嗎?回過頭想想,細田守筆下的《龍與雀斑公主》就是這麼的真實貼地。筆者基於細田守、《龍與雀斑公主》兩個名字、基於好奇心和怕中伏的心態,所以就先「起個底看看」;那麼《龍與雀斑公主》中的阿鈴基於「龍」的出現、基於對他神秘行徑的好奇,所以又想「起個底看看」……這樣想了想,這不是相當合理嗎?
細田守藉著《龍與雀斑公主》,以細緻而華麗的畫面,精妙地勾畫著這個很科幻的現實世界,令人反思今時今日的網絡世界、社交媒體與現實世界、社交的關係。光是以一部電影來評劇,短短120分鐘內要做到起承轉合,既能讓觀眾享受於其中,又能讓他們不止是單單的欣賞,還有思考、反思……確實不難令人感到時間不足。但《龍與雀斑公主》終歸能夠表達出她所想表達的含義,同時也足以讓人連貫到我們身處的現實世界、思考兩者之間的相似之處,加上出色的畫面及令人想一再享受的音樂,已經足夠筆者為這部電影打上一個高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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