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喪屍漫畫的Walking Dead時代》

文:阿Foon

 

漫畫<我是英雄>和<校園孤島>終於不是純搞笑喪屍作品,而是類似Walking Dead以人性和社會為描寫重點的末日作品。

 

喪屍片的萬能公式

喪屍,簡而言之,是動起來的屍體。由於腦部已死,故只循生存本能行事:吃、吃,吃。病毒通常以血液和體液傳播,並透過眼晴、鼻孔,傷口進入健康人士體內。一般潛伏期由數分鐘到數年不等,取決於感染者的性別、年齡、是否屬於主角群、故事是生存還是戰鬥、讀者票選最喜愛角色等。患者大多會變成喪屍,但通常因作者中二病病發,而出現了小部分獲得超越常人體能的特殊患者,並得到政府或生存者領袖的認同,為人類未來奮鬥。

假如故事並非中二系戰鬥而是偏現實風的生存故事,患者是主角群一員的話,則很大機會變成喪屍。由於喪屍很醜,為免令觀眾對其的幻想破滅,該患者通常在病發前會告訴大家:「我要變喪屍了。」由於偏現實風的故事中的主角通常沒有解藥,害主角背負「冷血殺手」之污名,忍淚殺死該患者。但無論是中二系還是現實風,喪屍和恐怖已經不再是同義詞;相反,麻煩和喪屍成了新一對組合,因為喪屍大多是缺乏智慧的無腦生物,簡單路障就能輕易阻截。不過資源短缺的主角群常常得四處尋找物資,得遇上成群結隊的無腦喪屍,經過1至5分鐘的追趕後,才能功成身退。

喪屍對主角來說很麻煩,但對作家就很方便了:上文不就是一個又一個老梗的故事情節嗎?只要改一下發生地點,換一下角色設計,看!又一個新故事了!又因為主角通常是普通人而不是特種部隊,作家根本不用解釋喪屍是從何而來、或設定喪屍(Come on,大同小異),因為主角群幾乎不會有機會拯救世界。只要適時輕描背景,給與觀眾一點點無關痛癢的提示,就能挷住他們,保持收視。

當然,如果觀眾不再接受,作家以:「他們的旅程會持續下去,直到死亡……」作結即可。真方便。

換言之,每一套喪屍片的劇情其實都大同小異,觀眾不過是重複看住不同人在不同地方逃亡。

 

美國喪屍片隱含的意義

 

White Zombie 1

重複的劇情不會把觀眾悶壞嗎?會,但回看歷史,喪屍片片如其名,一次又一次從墓穴中爬出來,卻一次又一次抓住觀眾的目光。第一套喪屍片大概是Victor Halperin 的 <White Zombie> (1932) ,內容就是甘蔗廠的主人利用Voodoo控制黑人喪屍替他工作,然後又想方法從白人男主角奪走白人女主角……說是喪屍片,更像是把幻想中的加勒比地帶以極政治不正確方式展現出來:畢竟喪屍其實原自海地人的民間傳說產物,還有帝國主義在三十年代仍十分盛行……聰明的白人不會像低下的有色人種被人操控。

 

隨住時代變遷,喪屍片亦得重新定義自己。到1968年,我們迎來George Romero的 Night of the Living Dead,一套定下現代喪屍片公式的先行者:喪屍必須以爆頭方式殺死、角色必須設置障礙物阻止喪屍來襲,喪屍可被鐵撬打倒……而最重要的變革,是主角的人種:他不是傳統的白人英雄,而是黑人。大概和黑人平權運動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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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喪屍片其實在透過類近的劇情,表達現實社會的變化。如果任何媒體都帶有原產地的縮影,那麼現代喪屍片大概是在表達對現代美國社會的不信任:原來道德和秩序是這麼容易崩潰!美國作為世上「唯一」(大概?)強權,擁有最強大軍隊,最大(really?)的經濟體,無時無刻也在擔心地位不保,這多少能解釋為何美國仍盛產喪屍片:不論觀眾和制片人都不信任現代社會,而隨住911、美國國力漸減,新興國家越來越多,美國人對其社會也抱不信任甚至質疑的態度。NOLD 2

由同名漫畫改編而成的電視劇The Walking Dead (2010 -) 更是把喪屍片推至另一層次:在政府已崩潰的現代,敵人不止是喪屍,還有一個個倖存者。當人人都相信自己是好人時,誰是壞人?隨着住恐怖主義的再度興起,美國和其他西方國家都不再對嚴刑迫供感到不安並加以採用,還有人人都是敵人時,喪屍片和現實變得出奇地相近:為了生存,甚麼程度的暴力才算合理?

 

不成熟的日本喪屍Boobs4

當美國喪屍片從「殺喪屍」變成「人屍困獸鬥」時,日本喪屍片卻仍然顯得十分Campy,缺乏對本身社會的反思。不是笑片就是有笑片成分的功夫片;輕小說更進一步,把喪屍化為「屬性」之一(如《這樣算是殭屍嗎?》これはゾンビですか?),並取笑這屬性的壞處(主角不能曬太陽、死了所以殺不死)。漫畫《學園默示錄》(学園黙示録 HIGHSCHOOL OF THE DEAD)則很像後來的遊戲Left 4 Dead:喪屍是等待被屠宰的麻煩物體,還有就是能躲避子彈的乳房、能當氣墊的胸部,隨女角奔跑而四處搖晃的奶子。

 

其中原因是喪屍和日本文化不太相容:既有能穿牆入室的鬼怪,何必怕又慢又笨的喪屍?還有作為強調集體主義的東方國家,和強調個人主義的美國不同,根本不會被密集成群的喪屍嚇到。

哪麼,喪屍漫畫在日本還有甚麼存在價值?有,就是參考The Walking Dead:放棄驚嚇,集中在倖存者之間的衝突上,從而反映日本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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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英雄/ 請叫我英雄>(アイアムアヒーロー) 是由花沢健吾於Big Comic Spirits上刊載的喪屍漫畫。由於是周刊,每話長度約有10 至15頁左右,因此縱使現在已經到達223話,故事發展仍十分有限。讀者仍不知道到底喪屍從何而來,為何而來,於何時到來(其實知道大概時間),迷團仍在,而作者似乎並不打算解釋。

哪故事在說甚麼?就是透過一話又一話的短促情節,講述一場永無止境的長篇大冒險。不是勇者為拯救世界而踏上征途的大冒險;是為生存拼命逃亡的大冒險。沒有傳說中的勇者之劍、沒有美麗動人的公主,有的是無窮無盡的喪屍,還有一個又一個相遇又別離的倖存者。能信任的,就是手上的霰彈槍,還有伙伴早狩比呂美(はやかり ひろみ)。

由於是青年漫畫,還有又是欠缺主軸的喪屍片,因此情節就是逃亡、開戰、稍息,再逃亡的loop。這時讀者的重點就放在角色和他們之間的Human Drama上。又由於喪屍本身就很Campy,作者很善於利用嘔心的東西來開玩笑。你不會被喪屍嚇到,反倒你會哈哈大笑,欣賞作者的創意。

 

會晨運的喪屍。成為喪屍後也要正常生活。
會晨運的喪屍。成為喪屍後也要正常生活。
主角竟然被吞…
主角竟然被吞…
穿住內褲開無雙
穿住內褲開無雙

但更重要的,是略帶諷刺意味的設定:鈴木英雄(すずき ひでお)不是日本上班族(サラリーマン),而是一個寂寂無名,會看到幻覺的漫畫家,大概是和日本經濟泡沫爆破,傳統男性形像崩潰有關吧?他常常被後來加入的小田つぐみ取笑其處男身分,也許和社會現實有關:近四分之一24至30歲的日本男性沒有性經驗。到底作者是不是處男?主角又是不是他的縮影?唔……

“你是處男嗎?”
“你是處男嗎?”

 

當然,觀眾更喜愛萌系角色。如果你無法接受アイアムアヒーロー的畫風,但又想看喪屍,那麼《學園孤島》(がっこうぐらし!)就是你的最佳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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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園孤島》(がっこうぐらし!),是Nitroplus和海法紀光一同擔當原作、由千葉サドル作畫,於まんがタイムきららフォワード (Manga Time Kirara Forward)的日本漫畫作品。

順帶一提,花舞少女(ハナヤマタ)也在同一雜誌上登載。

因為是月刊,每集故事基本上是一話完結式的單元劇。相對アイアムアヒーロー,がっこうぐらし! 沒有急速緊湊的劇情,只有緩慢而有趣的探險,時而倒帶,時而向前推進。

在萌系畫風的糖衣背後,是該死的現實。

[編按:下含劇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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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甚麼是現實?主角丈槍由紀所看到的是那個充滿學生,十分和平的校園;在別人(包括觀眾)眼中,卻是破爛不堪,喪屍橫行的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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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是誰非?這問題不重要,因為更迫切的是正常生活:對,青春校園

我花了不少時間才能接受「在喪屍危機下,美少女高中生仍能正常過校園生活」這個設定,原因是要不變成如High School of the Dead之流的超能動作喜劇,就是這群女高中生根本無法生存。

但我錯了,The Walking Dead 和 アイアムアヒーロー早就在提醒我們:喪屍片中,喪屍不是重點;背後隱含的現實才重要。如果說Walking Dead在探究美國社會的暴力,アイアムアヒーロー是在諷刺日本傳統男性形像如何不濟,那《學園孤島》就是更進一步,一次又一次否定大人的存在價值。

主角群全部是可愛的女子高中生:恵飛須沢胡桃是拿著鐵鏟戰鬥的女戰士;若狭悠里是軍師也是媽媽一般的存在,負責全員的起居飲食;直樹美紀是個能幫忙戰鬥的助手;由紀剛是全團的笑點,如果沒有她,故事大概會變得非常灰暗。

女高中生用家計簿……
女高中生用家計簿……

相對而言,作為老師佐倉慈因一時疏忽而沒有利用緊急避難手冊帶領大家避難;不知是來救援還是消滅主角群的直升機男子亦因失誤而在學校墜機,害他們不得不逃離學校;電台的女DJ也老早受感染變成喪屍……大人們不是可靠,能拜托的對象,相反還不斷令對他們充滿期望的年輕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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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倉慈是一個十分悲劇的角色,當不了保護學生的好老師,也當不了守護年輕人的大人。
佐倉慈是一個十分悲劇的角色,當不了保護學生的好老師,也當不了守護年輕人的大人。
還襲擊胡桃。
還襲擊胡桃。

(最簡單的理由是繪師只懂得畫萌系少女)

可愛的萌系畫風,配上血淋淋的喪屍,便成了一幕幕充滿震撼力的顏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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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大人們都如此不濟,未來也如此灰暗時,年輕人能做甚麼?裝可愛。
日本研究學者 Sharon Kinsella 認為可愛其實是年輕人因對當大人的責任不滿,又缺乏第二條路下,只好退化至小朋友的階段,希望這段相對自由的狀態能持續下去。既對社會沒有希望,也沒有對個人的未來有任何抱負,可愛背後是十分悲觀的展望,和年輕人軟弱無力的反抗。

表面可愛的角色,其實都是知道現實如何殘酷的倖存者。要不就是接受現實,變成行屍走肉;要不就是裝成無知的小孩子,延遲那個無法避免的結果。但能延遲多久?身體隨住年齡而衰老,心志又因一次又一次暴露在現實中而變得不再單純。

唯一擁有小朋友心境的就是丈槍由紀。但29話後,連由紀也認清現實,知道同學只是一群喪屍。她用掃把把喪屍打死,一邊跑,一邊確認四周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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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哭了,但又有何作用?時間不能重來,就像克蘇魯神話一般,當主角獲得禁斷的知識時,他再也無法以同樣目光看待事物;她們的身體是女子高中生,但腦袋裏再也不是可愛的女高中生。這世界不再一樣了,是接受?改變?還是消極抗拒?

只是由於不能令其他人擔心,也就只能繼續裝可愛。到底這是成熟表現?還是幼稚?

 

是年輕人不願接受現實?還是現實本來就難以接受?誰是喪屍?誰是正常人?有誰會願意當喪屍?又有誰會願意活在充滿喪屍的世界?

假如大家的未來就是要當喪屍,大家又會如何面對?

不論是在電腦屏幕前閱讀本文的你,還是在電腦屏幕前寫作本文的我,這些都是不得不思考的問題。

至於動畫版《學園孤島》?那又是另一個問題……下週再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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